约莫酉时，战马修整，负责驯马的卒子和马夫们才开始进食用餐，总兵府内进进出出，皆是负责整个马场柴米油盐的总管，见到同是北卫军卒的李亘，负责驯马的监军田不乐都视而不见。

负责接待的衙役还没有回来通禀，这位总兵大人倒也不像田不乐说得那样好逸恶劳的样子，就算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适姿态，也要尽到“当天和尚撞天钟”。

等了半柱香左右，李亘、田不乐没觉得怠慢，面见上司总不能本末倒置才对，也要显出自己的诚意，否则官场礼数岂不是形同虚设？

“总兵大人说了，既是北卫骑营来要马，可以和养马监交接便是，有北卫大将军亲笔公文或均旨即可。”回来后的衙役一脸正经地传授，显得很不屑。

田不乐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，然后还是礼数周到地再三请示道：“回禀钱大人，监军田不乐引荐北卫军卒，劳烦大人你通禀一声，需面见总兵大人？”

李亘生怕他漏了馅，趁门内那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，随便扯了扯田不乐衣袖，示意他不要因不忍一时之气而坏了整个计划，然后也是赔笑客气地道：“原来是钱大人，小将原北卫‘飞熊军’麾下骠骑副尉，想亲自拜访贵地兵关大人……”

“要钱还是要马？例行军政律法即可，大人正忙着呢？都是一家人，也就不客套了，边关烽燧战事告急，需一两匹快马急用，只需跟我们的田大人交代一句即可；若是上百匹好马，交接边关战报，大将军公文函书即可；若是要钱银俸禄，这个……还真需要请示……”这位有点狗眼看人低的钱大人还真是按章办事，一点人情味也没有，或许例行公务，他也只是一个看门护院的而已。

李亘嘴角撇出一个笑脸，还真把自己当成要饭的了，倒不是对方过于傲慢清高，的确面见官职高上一截的朝廷命官，目中无人在所难免，谁让自己没有本事能坐到像他那样的高职呢？

田不乐怎么就跟自己人都解释不清楚呢？等了大半天就这么一个敷衍搪塞的回应，原本性子火爆急躁，整日驯马，按照温和的性子是驯不出好马的，战马性烈那就必须降得住才行，否则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折腾，朗声大喝道：“对，我们就来要军饷俸禄的，将士们三餐换作了两餐也就不计较了，为何晚上就以窝头就稀饭解决，饿着肚子驯马，这事你担待得起？难怪数月来，骑师们伤损严重……”

李亘实在是把握不住田不乐心急火燎的性格，不过也没有横加阻绕，心想这样也好，把这里的矛盾和问题摆在明面上来，省得暗自较量什么心力。然后赔笑地应忖道：“钱大人切莫跟他一般见识，我并非负责北卫地界上的监军，是存心路过贵地，需亲自来造访总兵关大人，也算是例行公务。俗话说，到了那座山就得爬一爬，到了庙里不得烧一炷香不是？”

钱大人听了这话，倒还比较满意，说道：“田不乐同在一个阵营共事，他的脾气我是知道的，整天跟战马牲畜打交道，有北卫军伍的血性，目下正置秋收时节，各路漕运、河运粮草均还在筹备中，未能及时送到，这也属正常范畴之内，田将军多担待，也多跟辛苦的将士们多解释解释，北卫地界上还没有光干活不让吃饱饭的道理。至于军饷一事，上官大人一直再和朝廷吏部、兵部催促，想必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吧？”

李亘点头附和道：“钱大人心系边关将士实在我等楷模，看来总兵大人和钱大人也都是急公好义之人，若是真有什么难事，我李亘定当求见，不跟自家人客套！”

钱大人这人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，像他这种在高官身边侍奉之人，必然都是善于察言观色，七窍玲珑之徒，更何况离捕风捉影倒差不差了，暗自试探道：“既然真是遇到了什么急难之处，不妨直言，大人刚忙完一日的劳作，正准备就寝歇息下了，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便是，力所能及之事相信我钱某人还是能办到的，要是军政大事，那还得等到大人空闲下来再行商榷。”

田不乐有些咬牙切齿，要不是同在一个关内，真恨不得破口大骂了，李亘在此，倒也不是家丑不可外扬，轻声地怨骂一句：“属猪的？将士们累死累活都还坚守岗位，他倒好，居然闭门谢客，熄灯就寝？”

李亘生怕他出言无状，顶撞到了上司，连忙抢过话来，掩盖他的急躁和鲁莽，道：“没事，我想大人日理万机，为大未社稷日夜操忙，劳心费力是该早些歇息，多有叨扰，择空再来不迟！”

看来今夜注定是要吃闭门羹了，李亘拉着田不乐毫不停滞地就要转身回营，皆是北卫军卒，什么苦没有吃过，自己留宿事小，为北卫揪出祸源才是当务之急。

钱大人立即叫住二人，这才从衙门后露出身来，“骠骑校尉是不是暂未有地方落脚，既然都是为大未做事，岂有疏慢的道理？不如你就在关内驿馆留宿，若真有什么急要，明日再来不迟？若是手上紧需要盘缠，大人也交代属下，不刻便送往便是！”

李亘与田不乐偷偷地背着他暗递一个颜色，示意他对方似乎已有动摇，不妨继续看自己如何寒暄应付。转身行了一个诚意的拱手揖礼，道：“有劳总兵大人钱大人费心了，我这个无名小卒还劳烦你们厚待，那就不客气了，等大人有空了再来，那就有劳田监军领路到驿馆便是！”

钱大人点了点头，笑脸相迎，没在说什么。

李亘赶紧拉着田不乐就走，生怕他牛脾气一上来真要理论一番，这是什么地方，下属面见上级，本来就是“门难进，脸难看，事难办”说不定还有百般阻扰与刁难，看得顺眼的最后勉强能答应；看不顺眼或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，权当非我族类，其心必异一并处决掉便是，边关上死人时刻皆有，也不在乎枉死一两个无关紧要的蝼蚁性命罢了。

当李亘和田不乐的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，这时，门后才透出轻声的话语：“打发走了？看来我们的钱不够大人很能应付这种小鬼？”

原来这位应侍内臣叫钱步沟，不过在熟知他的人反而都称呼他是“钱不够”，钱家，江南望族，传闻是三国时期孙家政权最核心的资助人和诸侯王储，如今能到北卫这种西北苦寒之地来跟他的上属有很大关系。

钱不够笑了笑，大有不屑地道：“在总兵大人眼里或许此人是小鬼，都说阎王好请，小鬼难缠，可惜我们这是招惹了阎王下的小鬼，一切都要小心行事！”

总兵始终没有露面，倒不是他有什么怪病，而是生怕招人怀疑，一个小小的北卫旧部副尉军职而已，让他这位三品大员屈尊迎接，什么来头这么重视？他话语中也透着一股邪恶，沉吟片刻后压着嗓音道：“我才不管他是不是阎王下面的小鬼，阻扰你我财路，一切都视为障碍，既然他倒有些门道，你说如何应付？先试试胃口有多大？还是说顺着他的意思来，只要能稳住他便是，等到他没耐性了，自然不能再厚颜无耻地待在我们这里白吃白喝吧？”

“白吃白喝？俗话说，吃人嘴短，拿人手软，投其所好也好，这些天我们又当如何？上官大人还望示下？”钱步沟一副本性难改，一刻也闲不住，但上官作为此间最大的掌权者，他何曾不知李亘身份，既然对方跟自己这里演戏，那何曾又不欲盖弥彰地顺应他的心意来呢？

上官招财笑道：“还能咋样？暂且收手……”

“一个无名小卒，何须畏首畏尾？当官不为财，世间算白来。再说这几日朝廷饷银，漕运也该到了。”

“本官知道！”

“难不成他要明察，我们就得配合？他要暗访，我们也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浪费在这群生死未卜的贱人身上？再说他一个还不算庶子的家伙能给我们犯什么难？这不是挡我们财路？他要呆多久我们就得收敛多久？”

“这个本官也知道，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，给他老子面子，倒不是给他面子。”

“大人的意思是生怕日后……”

“什么日后，眼前的事情还没办明白，日后咋样谁知道？李善好歹是真正的封疆大吏，在北卫根深蒂固二十载，强龙还不压地头蛇，虚与委蛇一时三刻也饿不死我们。”

“谨遵大人意思。”

这对主子与奴才还真是把人心丑恶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。